海月是最古老的月裔之一,也是神秘莫测的云中蝶的饲养人。
她在孩童时期曾因孱弱多病而被视为无用之人,被村子遗弃在野外苟延残喘十余年。最终在一场饥荒之年的冬夜,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将被野兽当作食物的命运。但是,帝俊的降临让云中度过了灾厄,也将她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从那以后,她立誓将自己的生命献给神。为此,她经历了残酷的人体改造,成为了由帝俊亲手制造的神职者“月裔”中的一员。她忠心耿耿地追随并协助帝俊在云中的所有计划,她亲眼见证帝俊的光辉结束了人间的永夜,和众人一起拥戴祂为“神明”。然而,一场天地倒卷的诸神之战将这些都毁灭了。在圣剑弑神的瞬间,海月透支自己的生命,借用帝俊赐予她的“云中蝶”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让众神的军队陷入了一瞬的幻境。正是这短暂的片刻让帝俊的神魂得以逃逸。
一千多年过去了,众神的传说早已湮灭于虚空,但在遥远的漠北天阙山巅,一缕执念却始终萦绕在海月那具早已死亡的琉璃躯体上。“不能让祂这样死去”,成为了铭刻在海月灵魂深处的印记,留在了人间。直到有一天,漠南来的少年不小心打破了天阙山的宁静,也惊醒了沉睡中的幽魂。经历了千年的死别,醒来的海月发誓定要夺回神明的遗产,迎接祂的归来。
为此,她将不惜一切代价。
月照大江
后来她又作了一梦,也告诉那蝴蝶说,看呐,我又作了一梦,梦见铠甲、长枪、陨落的众星与倒悬的落日,向神下拜。
——《云中旧契》
一千多年的荒芜岁月间,黄沙吞噬河流与原野,人们聚沙成塔又风吹云散,只有我这不朽不腐的躯体,永眠于天阙之巅。与我灵魂相伴的,除了那些巨大的魔种枯骨,便是长夜中那冰冷却明亮的光。
我想起最初见到这光,是在不知多少年前的寒夜。那年的冬天下了很久很久的雪,冻死了很多东西,连一只冬蚁也找不到了。我躺在自己的枯树洞里,听着越来越近的野兽嘶吼等死。回顾自己的无用一生,在饥荒时成为畜生的粮食,倒成了最值得被纪念的时刻。可一直黯淡的天幕骤然裂开,神从光里向我走来。
我忍不住跟着祂走了很久很久,从黎明到黄昏,从深夜到破晓。后来我有了新的族群,族群共同的名字叫做“月裔”。我们跟随祂在云中的荒原建起富庶的王国,又在海子边修建起宏伟的月神台。在圆月缓缓升上穹顶的那一晚,冷冽的月辉洒向这方土地,云中的万千子民向神下拜,高呼神明。从此人间不再有永夜,海水也永远映照月亮。
那该是永宁的云中啊……我的梦乡,我的故乡,与我的神明。
但这光终究还是远去。祂曾让我解一解那蝴蝶的秘密,蝴蝶在月下振翅,与粼粼波光一同荡起。我有时思考,有时只是发呆。那时候我总觉得还有无数个百年,可以慢慢想,慢慢参,总归时间还长。可后来倒悬天的战火吞噬月辉,我隐约参透了其中的奥秘,却再也无法讲予祂听。
时间太久,足够梦到一百种结局。
帝俊大人没有回归倒悬天,祂在人间建造祂的国,与万民共飨潮汐的馈赠;噬天灭地的战火没有发生在云中,而是焚毁了未知的倒悬天;月亮不会扭曲,魔种没有紊乱,没有任何一个月裔逃亡;那圣剑没有斩下,因它穿透了自己的肋骨,并囿于幻境化成了千万只蝴蝶;高高在上的外神最终失败,带领手下所有武将向神拜服;祂只是在地上建造了祂的国,并长久地行于人间…… 一百种结局里,月亮永远高悬于夜空。
你的月亮不再下落,你的战士永不退缩,因为神必作你的光,你永夜的日子也在此终结。
——《云中旧契》
“你看见过月亮吗?”海月漫无边际的思绪被打断,她感觉到有人走来,于是头也不回地问道。
“每天都可以看见。”
“我是说最初的月亮。”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了。”
“是的,用不了多久了……”海月转过身来面对卫野,银色的月光抚摸着她的头发。
永夜为霜
海月站在望月回廊中,看着院落里一地的碎琉璃出神。
她想起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样子。那时她刚夺回云中蝶恢复真身,尚且十分虚弱,原本想回天阙山顶修养。但卫野坚持带着她一路穿过风沙来到这里。她厌恶这铺天盖地的沙子,脏,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一些不愿回想的记忆。但卫野刚刚替她办成了大事,无非是换个地方住,她想给他这个面子。
可在推开永夜别院大门的时候,一向冷淡的她还是晃了神。
碎琉璃铺满了整个庭院,冷冽的月光洒下来,波光粼粼恍若海面。——尽管对她来说,假象并不足以乱真,但她还是在那一刻唤出了云中蝶。朦胧的幻影笼罩了整个别院,她虔诚地走进了自己梦了一千年的“望月海”里。这是月裔跨越千年也无法磨灭的信仰,也是支撑她走完漫长岁月的记忆。
此后,永夜别院就成了她的居所。后来,慢慢又扩建成了一座酒肆。
她筹谋一千多年的局,便这样以酒肆为中心,渐渐铺设开去。她大部分时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和云中蝶一起静静观察那些陷入幻梦的旅人。而卫野则顺着她的指引,在云中制造绝境,于王座之上寻找五位神之烙印的宿主。只要能赶在大陆与月亮联系达到巅峰的那天,通过月神台向月亮传递五枚烙印的信号,被月亮增幅过的信号将传入深空,帝俊大人或许就能凭此定位到这片大陆所在的位置,重返人间。
这个计划十分艰难,但好在卫野得力又忠诚,每次都能带回最好的消息,她觉得卫野的功绩值得一个心愿。
卫野欲言又止,最后笑了笑,说已经拥有了曾渴求的东西,包括他的自由,没什么心愿了。但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一定要说的话,是海月无法理解的内容。但她想,这该是神明的恩赐,让她在那场骸爆中救下了这个颓唐的年轻人,也让他在那场幻境中一睹云中过往的胜景。谁在看到胜景之后,不渴望那样的光明呢。
可是,随着那时刻日渐迫近,云中的王族中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枚神之烙印了。与此同时,沙漠上“无冕之王”的名号却悄然在酒肆中传扬开。海月的目光投向了铁壁,可卫野却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出发。
“海月大人,你知道我的过去吧。”
“我知道,你是罗耶插在铁壁的一枚钉子。”
卫野陷入良久的沉默。海月隐隐感受到卫野情绪的变化,她想也许那是卫野心中不愿触碰的往事,就如她心底也有不愿触碰的东西一样。她不该那样说。
“我们就差一步了,卫野。”海月凝视着卫野的眼睛,“如若错失良机,下一次不知要再等多少个三百年。你还能见到那个希望的云中吗。”
卫野眼眸暗了下去,他像在问海月,又像在问自己:“我做的是对的,对吗。”
海月站在望月回廊中,看着一地碎琉璃,回想起卫野在这里问她的最后那个问题。是对的吗?当然是对的,无论重来多少次,她仍旧坚持自己的答案。即便现在没有回音,她依然要朝决意的方向走去。
但如果重来一次,她想,她也许不会在骸爆中救下那个年轻人。那样,他或许能真正拥有他的自由。
海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永夜别院,再没有一丝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