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立禾单口相声,看死人

  单口相声《抡弦子》

  这回呀,我给各位说一段单口相声,又叫《无鬼论》。那位问了:什么叫“无鬼论”哪?哎,就是说根本没有鬼。鬼什么模样?谁也没见过。就拿我父亲来说吧,死了好几年了,也没见他又找我来了!我刚一出门儿,碰见我爸爸跟我要钱:“你怎么回事?啊?我死了,合着你就不承认我是怎么着?嗯?你不知道我没有钱花了吗?我在阴间那儿买什么也都得用钱哪!你想一想,三月清明佳节,人家都上坟烧纸,给死人捎俩钱儿去,你没上坟;七月十五烧法船,你也没有给我烧纸;十月一‘鬼寒衣’,你也没理我这碴儿,你说到底你打算怎么办吧?”我说:“您别生气,我不是买卖不好吗?等有了钱一定上坟给您烧纸。”

  “好吧,可别忘了我呀!我走啦。”

  “您上哪儿啊?”

  “我回坟地。”

  有这个事吗?没有鬼,为什么还有人说死以后会闹鬼呢?因为他是没能搞明白事情发生的真相,或者是阴错阳差,误会了,就以讹传讹,有枝添叶,越说越走样儿,有的人迷迷糊糊地就信以为真了。要不怎么说迷信哪。

  有这么一回事,说起来很可笑。在过去咱们北京东城齐化门——就是朝阳门——外乡村里住着一个老头儿,跟前一儿一女,姑娘大了就嫁给城里头了,还剩下爷儿俩在乡村种着几亩地,凑合着过日子。这天老头儿得了急病儿,经大夫诊治无效死了。小伙子把他父亲停到铺板上,在死人身上盖了一张粉连纸,在死人头前供上一碗倒头饭;用面弄了三个圆饼儿叉在筷子上,说这叫“打狗棒”。给死人头里还摆几块肉祭奠祭奠。这小伙子心想:“我父亲死了,后事怎么办呢?我呀,得进城找我姐姐去,跟她商量一下看是怎么办好,让她给出个主意。可是我走了以后光剩下我爸爸死尸在屋里停着,我不放心,有个猫狗儿的给伤了可怎么好哇?”后来一想:“对,我找隔壁二大爷去,让他来给看看,我走了就放心了。”

  在这爷儿俩住的旁边儿,有个老头儿,跟死去的那个老头儿很要好,没事经常在一起下棋呀,喝个酒哇,这小伙子来啦,进门给老头儿磕了头,说:“二大爷,我给您磕头。”

  老头儿一看:“哟,这是怎么回事呀?”

  “我父亲过去啦!”

  “哟!是呀?唉,昨天我们老哥俩还说话来着哪,你呀也别太着急,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打算进城找我姐姐要俩钱儿买棺材埋葬我父亲。你想我一走剩下我父亲一个人那儿停着,我很不放心,求您老给照顾一下。”

  老头儿一听让他看死尸,心里有点儿害怕,可是嘴里没那么说:“孩子,你叫我看死人,可是这么着,你进城可得快去快来呀。千万可别等关了城啊,等关了城可就出不来了!”过去六七点钟城门就关了,就不能出入了。老头儿说:“我看一会儿行了,城门一关你回不来叫我看一宿可没那么大精神。”其实他就是胆儿小害怕。小伙子说“您放心吧,我快去快来。”说完他走了。你想他见着他姐姐哪能不说清楚了哇!老头儿得的什么病、吃的什么药、请的哪位大夫、临完怎么料理后事,这一说时间可就长了,天都黑了。合着把这小伙子给关到城里了。

  家里光剩下那个老头儿看着死人,心里净剩嘀咕了:“唉,要不怎么说这个年轻人嘴巴子没毛,办事不牢!天都这么晚了,已经关城了,他一定回不来了。直嘱咐他让他快回来,结果还是得落到这儿。黑了赶紧点上灯吧。”

  您想乡下又没有电灯,再赶上刮小风。豆油灯一放绿火苗儿,忽闪忽闪的,老头儿更害怕了!他坐在死鬼旁边儿瞎叨唠:“大哥,咱哥儿俩可不错,你死了可要死得仁义,千万不要吓唬我!你要是一起来我可就趴下了!你儿子进城找你姑娘要钱去了,好给你买棺

材埋你呀!”心里越是害怕,越感觉这屋阴阴惨惨的,看什么都好像动弹似的。老头儿正在屋里害怕哪,这时候外边来个失目先生,抱着弦子唱小曲儿的,在乡下有这个,白天农民们下地干活儿,晚上吃完饭单有说大鼓唱小曲儿的,唱完你给点儿吃的或给俩钱儿都可以。这位先生抱着个弦子是自弹自唱,白天算卦晚上串乡村儿。噔哐噔哐……老头儿在屋里一听外边弹弦儿,老头儿乐了。“这可好啦,我把先生叫进来让他做个伴儿,省得我一个人这么担惊受怕的。”老头儿出来就喊:“先生过来,来给我唱两段儿。”先生耳音很好:“哎,二大爷!您怎么?想解解闷儿吗?好,您头前引路吧,您可老没听我唱了。”老头儿就把失目先生领到死人这屋里来了。先把先生的马杆儿给藏到门后头了,他怕先生知道这屋有死人不干,回头再走喽!心想:你没有马杆儿就走不了啦。

  上年纪的人说话颠三倒四,说着说漏了!先生那儿问:“二人爷,您听哪段儿?喜欢听什么您告诉我,我好给您唱。”

  老头儿说:“嗐,先生甭着急,坐下先休息休息。”

  先生说:“二大爷,我不累,您告诉我听什么,我给您唱。”

  老头儿说:“你唱不唱的没关系,再者说死鬼活着的时候咱都不错!不然我干吗……”

  “哟!”先生那儿一愣:“嗐!二大爷怎么回事?这屋有死鬼?”

  老头儿想:嗐,我怎么说出死鬼来了!得啦,既然说出来了,那就跟你说明白了吧:“先生,这不是我的家,这是我们街坊,那老头儿死了,这是他的屋子。让我一个人看着死尸,您想我多害怕呀!再说这老头儿活着的时候就不老实,死了我也怕他闹哇!所以请您帮助我看一宿,做个伴儿,等天亮了我给您俩钱儿酬谢酬谢你,怎么样?”

  先生一听一哆嗦:“怎么着您哪,叫我看死尸呀?我都没听说过!您这有眼睛的还害怕哪,我这瞎摸合眼的更害怕了。好嘛听您这话就瘆得慌!怎么,活着的时候就不老实?对了,死了他一闹您跑了,我往哪儿撞啊!行啦,您给多少钱我也不唱,贵贱一分钟都不呆!您给我马杆儿我走。”

  老头儿想:别让他走哇!他走了我还是害怕哪。嗬,老头儿这手儿可损了!往外一蹿,噌!到外边儿,唏哩哗啦奔几把门给锁上了!

  先生那儿更害怕了:“哎,您怎么把门锁上了,这回一有动静我出不去了!”

  老头儿说:“您甭打算再出去了!这么着吧,你在里边唱,我在外边听吧。”

  先生说:“我唱得下去吗?您快开门哪!”

  老头儿说:“这屋我是不进去了,您看怎么办吧!”

  先生一想:我得变法儿把老头儿骗进来。只要他一进门,我顺着声音就往外跑:“那什么,二大爷,我不走,您给送点水来,我喝了就给您唱,给您做伴儿怎么样?”

  老头儿说:“先生你要喝水屋里有。你拿手摸摸就在你旁边儿哪。”

  先生也是有点儿渴,摸摸吧,这一摸可坏了,正摸在死鬼的鼻子上:“哟!二大爷,这是什么软啦不塌的?”

  “哎,还忘了告诉你了,你坐的那地方是死鬼的旁边儿!”

  “哟,要命,您怎么搁到这儿了,这可怎么好哇!”心里想:害怕也是白害怕呀,干脆我唱两段儿给自己壮壮胆子,(学弹弦)楞哐楞噔哐……奔儿,弦也折了!他心全在死人身上哪。正在这时候可巧这屋里有个猫,猫看见死人脑袋头里那几片肉啦,顺着死人身上噌的一蹿,带得死人身上那粉连纸刷啦一响,先生差点儿没趴下,“嗨!(咳嗽壮胆)二大爷,可响了啊!”

  老头儿在外边儿直拦他,说:“嗐,先生,你诈什么事啊!”

  先生听错了:“啊?诈尸?哎哟我的妈呀!我就知道有这一手儿嘛!你快开门哪!”

  老头儿说:“开什么门哪,钥匙让我锁在屋里了!先生,诈尸了你可别让他捉住哇,抱住你就活不了啦!这么办吧,你拿点儿东西瞧准了给他一下子。”

  “啊?我瞧准喽?我瞧得见吗?这不是要命嘛,抱住就活不了!”后来一想:“哎,我手里有弦子,干脆抡弦子!我把你抡躺下,我就活了!”拿着弦子一抡。啪!头一下就把油灯给抡地下去了,这屋里黢墨乌黑,这个失目先生折腾开了。“哎哟,诈尸哟。”乒乒乓乓唏哩哗啦足这么一折腾。

  老头儿在窗户外头也吓坏了:“哎呀,俩人打起来了!”他认为打起来了呢。老头儿想:赶快报官去吧。黑更半夜的哪儿报官去,村外头瓜地有几个看瓜的。老头儿跑来了,见着这几位也没说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就说:“哎呀,几位救命!了不得了,诈尸!”

  “大哥,您见过诈尸的吗?”

  这个说:“听说,没见过。”

  “走,咱们瞧瞧去!拿着咱们的钩竿子。”

  钩竿子是为逮偷瓜的用的。

  几个人问:“老头儿,在哪儿?领我们去。”

  老头儿把这几个小伙子领到死人这院里来了。噼哩啪啦里边那儿抡。老头儿说:“你们几位听听,里边儿闹得多厉害呀!”

  “哎,闹得是可以,大哥咱们可别进去,咱们隔着窗户把钩竿子捅进去!唏哩哗啦这么一和弄,把他钩躺下就得了。”

  噗、噗、噗、噗,四根儿钩竿子全捅进去了!唏哩哗啦这么一和弄,里头那位还抡哪!他弦子鼓子冲外呀,钩竿子有钩儿,奔儿!搭到一块儿了!先生心想:哎,行了!这回可抱住了。外边儿的人想:嘿,行,钩住了!过来仨人帮助这个人往外拽,喀嚓!坏了!弦子脑头掉了,先生那儿拽空了,噔噔噔噔噗!正坐在痰盂上!

  先生说:“哎哟妈呀!”

  外边几个人一听:“奇怪,哎,老头儿,怎么死人还喊妈呀?”

  老头儿这才想起来:“哎哟,几位留神,里边儿还有个瞎子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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