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等你已久
柏邦妮
惆怅旧欢如梦。
不是悲伤或者失望。是淡淡怅惘。模糊的稍不小心,连自己也忽略了。仔细考究又觉得似乎真的可以忽略不计,太轻飘模糊。就像那些在深夜入睡前打的电话,那些情话絮语,醒来点滴流过,不敢确认是真的说了,还仅仅是梦。就像是窗纱一样透明。像上午十点的饿,可以撑一会儿,忙起来或者睡过去也就忘了。
最后一站是苏州。中间有波折。我起先选定了苏州,组织者告诉我不能够,后来又临时通知,说可以。觉得有点缘分的意思。
今年是第二次去苏州了。上一回的记忆太美好。连带着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好感,觉得能够容纳许多意外,传奇,和惊喜。苏州对我一直是一个惦记。他在苏州读大学,这是最后一年了。四年以前就发愿,要去他那里见他一次。
见他做甚?
只是想等在他教室门外,或者宿舍楼下,在人潮汹涌而出的时候,静静远望。如果被他看见,就点一点头。我来见你了。现在。我来见你了那么久那么久的以后。
只是这样。
苏州是那么狭小的城市,每次经过,不可能错过他的学校。曾经在大风中张望,看见车窗外面一闪而过的他的学校的闪亮招牌,以及夜色中憧憧的房舍的影子。心想他,应该在其中一个角落。也曾经酒醉之后呼朋唤友大嚼羊肉串,却发现正在他宿舍的楼下。午夜走出每一个耐不住饿的男生,都会让我焦灼。想,他会不会走过来,拿起一串,然后才看见我。在苏州每一次闲逛,都紧张,生怕偶遇。尽管知道小得可怜的几率。一座城两个人,不啻两颗沙砾。
这一回是来演讲,在他的学校。预计了会激动,会期待,会兴奋。会在人群中暗暗的寻找,会在散场后站起来观望。
可是居然没有。
倒是我的新欢,比我还紧张,一早就发短信来紧迫盯人。口气是调侃和一点点撒娇。感觉得出态度是严肃的。我不瞒他任何事,包括所有过往。他知道他的地位和分量。前一夜还是前两夜,我忘记了,他突然说:
我害怕以后,仍有一天,你心里,他比我更重要。
当时一笑而过。过了一天还是两天,突然记起来,痴痴的就傻了一样的想。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
之后是一场没有意外的平静的演讲,之后期待意外出现的人当然没有出现,之后是没有意外的热闹的火锅,新欢没有意外的来了电话,没有意外的彼此放心,之后是回家,以及,在回家的路上,司机放了一盘流行音乐,其中一首《爱的代价》,意外的,我涌出了热泪。
一首听了八百万遍唱了八百万遍的歌,竟又让我流了眼泪。
曾经以为那一个人,他可以容忍我所有的撒娇和撒赖,因为以为自己爱得深,爱得真,爱得诚挚,以为所有的任性和娇蛮都是可爱,以为他可以被自己全心仰赖。后来知道是不可以的。曾经在饱经创痛之后变得矜持而淡漠,懂事又乖巧,学习察言观色,在被拒绝的前一秒赶紧说,其实我不那么想要。曾经在无数次以为忘却他之后被提醒自己其实全都记得,就在无数应该的和不应该的场合失声痛哭,觉得他是自己永远走不出的梦魇。以为他是我今生的最爱,此后的故事都将只是重复,是替补,是片断,是残存的激情出口,是还没上演就注定了的票房毒药。
曾经真的以为,再也不会像爱他那样,再去爱一个人了。
可是此时我真的将你抛却了,那些伤痛真的不见了,那些回忆淡褪了,我仍旧热烈的,毫无保留的爱上了别人,我更关心他的感受,我不再那么想见你,热热的望着你用眼睛告诉你我从没离开过,我不再在午夜里为了你流泪,看到漫画书为相似的零星细节触动难受,我竟然真的就这样忘记了,空的,白的,我不能再为你哭出来。我把你忘记了。
然后我想所有的新欢或者有天都将是旧爱,没有一个人能为我永远留下来,成为我的,永恒陪伴着我上路,不停泊,哭着和笑着的,依然只是我伤痕累累的那颗老心。走吧走吧。是叫我们走过青春或者爱情的坟墓的时候不要回头。看过了燃烧的火光,就要看熄灭的冷灰。别过头去假装不再。
那些仓促写下的字。那些粗糙甜蜜的情书。那些写在日记本里草稿纸上试卷背后笔记夹缝里的年轻的爱。它们冷却了可是在回忆的刹那再度复活。凄凉的温暖还在。还魂你们。不再惦记那个人,却依然珍重那些爱。或许我永不能将我最渴求的爱像贴身的衣裳一样光明正大的穿在身上,而只敢在暗夜里偷偷的小小的欢喜雀跃,寂寞爱怜,在无人看管的时刻将绚烂锦衣一秀夜行,夺目,欢欣。再疲倦也不厌弃。我永不能牵执着我喜爱的那双大手,怡然自得理直气壮地并肩而走。或者我的寂寞就是要在一回一回热烈陶醉之后袭击我,永不永不放过我,就是要一回一回让我燃烧,熄灭,再枯死,复活。
可是还是来吧。
我在泪影中说。
那些伤痛那些爱,那些注定了的打击,摧残,那些光热,那些吻。那些喜剧那些悲剧。那些我承受不了承受得了意料之外和意料之中。来吧我生命中注定了的和我自己找来的折磨。
都是恩宠。
比宗教更伟大的是爱。比生命更珍贵的是爱。高贵的也好凡俗的也好,痛苦也好,幸福也好。早到也好迟来也好。稚嫩也好成熟也好。
别怕会重创我。别怕走来吧,我在这里等你已久。
像一个悲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