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说红楼:秦可卿微言大义

欲辨秦可卿形象的微言大义,必须先断明曹雪芹刻画她形象之时胸怀的非常情。

一、秦学大旨的合理性

刘心武先生秦学大旨,基本可以解决《红楼梦》前三十三回的重大疑惑。注:以金钏儿之死为界。

反对秦学的红友问我:既然论红有自己的观点,为何总要抱住秦学不放还力挺秦学?原因是:

秦学以乾隆执政初期著名的政变、即弘晳逆案为主要历史证据。史学界普遍认为,乾隆迅速处理弘晳逆案的手法和结果,均可圈点:恩威并施,高压与怀柔共用;很快使政局稳定。

这种喜气繁华的气氛和局面,在前面情节中均可体会。

我的论红大旨,是从红楼故事情节的矛盾和逻辑推断的结果:

曹雪芹始终站在文明进化的高度,对中国历史变迁、更替、变革和政变时代不断审视、不停咀嚼;试图为中国历史上轮回的大小悲剧根源做出合理解释,试图走出因此种悲剧而产生的种种迷茫与文化困境,试图为历史上无数不幸上了节烈大当的苦难灵魂,寻找解脱之道。

明末清初时代,南明列国的逐个覆灭和皇家的弘晳逆案,就是曹雪芹经历或见闻的王朝更替和政变。尤其是弘晳逆案,甚至直接影响并改变了曹雪芹的人生轨迹;他自然不会放过对此类事件的不断审视。弘晳逆案对他的家庭和他直接或间接造成的打击,成为他创作《红楼梦》的原动力。

秦学对庸众通常认识的淫棍贾珍形象,重新做出评估。

刘先生认为:贾珍是一个颇具阳刚之气、颇具民族气节的男子,他得到一直向往正位的“可卿公主”爱慕并以身相许。

秦学大旨认为:秦可卿和贾元春,是贾氏家族及其群带在皇家高端圈内两个不同阶段的政治投资,是他们在朝堂斗争中依靠的两只隐形翅膀。秦学此论开创了从极权斗争方向揭开红楼悲剧根源之先河。

刘心武先生的秦学大旨,很合乎我的论红思路和红学观点:

如果把秦学主旨放大,延伸观照中国历史文化文明的发展特征,再联系曹雪芹亘古绝伦的优美兼忧患型艺术才情笔调,就能体会到中华文明史,竟是一部由轮回悲剧汇集而成的血泪史诗。

二、曹雪芹的非常情

本节探索情感与伦理关系的渊源。以华夏文明观照,秦汉二字,意义相同。无论秦晋、秦汉、魏晋、汉唐、隋唐、唐宋或宋明之说,都是汉文化的代称。

而所谓情则与生命一样都是人类与身俱来之物;亦即秦可卿判词情天情海幻情身之涵。天衍万物故有苍生,女娲造人本含情。

情,与生俱来产生于男女之间;既然世间只有男女,那么万物与人与爱情之间都应该平等。是为博爱最高之内涵。

但人类文明进化到社会阶段,使得替皇帝操心江山永固的圣人,对平等的自然秩序和自然法则都做了别样的解释和修改;他们借天的名义编织许多丛林法则和人工程序来约束控制人类的情感和欲望。伦理观念的大部分主题内容及主旨,即是圣人揣摩圣意之后,借天之名义的特色文化发明。

倘以自由平等意识的要义而论,伦理观念的大部主旨,就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足足把世间民众塑造成只会呆笑赴死的人木。简而言之如果秦可卿与贾珍之间没有伦理观念约束;那么他们即使有问题都不算问题,又何至于残害秦可卿的性命。

前文已详:早在先秦时代,此类情事已是一种时尚的权贵流行病。盛唐之时更有一对浪漫情人做出名闻世界的表率,引得历代艺术家、思想家和革命家不断咏叹至今。各界思想家咏叹痛恨的,正是圣人经典规定的伦理秩序,为文明文化带来的毁灭性灾难。

秦可卿与贾珍的乱情故事,究竟是不是真事,还得两说,书中也没有确切证据,支撑道德家和流言家的臆断。当然如果真的存在,他们并不正确;不正确之处是:有违人伦。

纵然有只是曹雪芹最初还不成熟的构思;或者说,创作之初的曹雪芹对此类牵扯伦理秩序的情事还没有足够深刻的认识。

纵然有脂批的批示只是作者障眼法和批书人的故意逗哏儿;是为了刺激读者深究背后真相及其中终极之味。

以《红楼梦》隐晦朦胧的春秋笔法观照,通过沉痛文化反思之后的曹雪芹对社会伦理情事的文化渊源挖掘得非常深刻;并非庸常简单的批判或歌颂,更不是道德层面的定义。这就是他非常情的非常之处。

曹雪芹的非常情,还在于对权贵史上种种伦理情事探求其文化渊源,即类似古希腊文化代表大作《俄狄浦斯王》的主题。

《俄狄浦斯王》的思想精髓在于:

人类生命诞生的同时就会陷进一个魔咒或神谕的深渊,其结果,你越想挣扎越想逃避,却越是无法逃脱魔咒或神谕所示的命运。特注:在中国,如此好或不好的结果,儒家圣人均谓之天命。是为儒家理论核心。

显然俄狄浦斯王弑父娶母的原罪,就是那个先天的神谕或魔咒;并且后来所发生的一切灾难也因此而起,而并不在于他后来的种种努力和勇敢担当。

俄狄浦斯王被安排的逃避行为,和他半生所有努力,终究还是没有逃脱神谕和魔咒所示的命运,也不可能逃脱;因为他自从出生之时起,就被巫师制定的咒语牢牢禁锢、牢牢控制。

同样曹雪芹的慧眼慧心,发现中国文化也存在许多先天魔咒;体现在《红楼梦》里比如木石姻缘、比如金玉良缘、比如风水风向轮转等等、如同第五回推背图式的预言。

在曹雪芹看来,传统文化的先天魔咒比如宗法昭穆制度、比如长幼嫡庶等级秩序、比如纲常伦理法则、比如君臣主仆阴阳观念、比如天下道德忠孝旗幡、比如国家大义民族气节意识的光环等等等等;所有这些,都是儒家圣人借天之名替皇帝强加给民众的咒符。

他们合伙把各种咒符编撰成经文不断念诵传唱传播,并谓之天命。

而天命究竟何物,偏偏只有儒家圣人卷曲的舌头知道。故而曹雪芹常借宝玉之口大骂。

皇帝等级治下,儒家圣人之言,犹如神谕;似如俄狄浦斯王的中国各阶层民众,自幼都被大大小小的咒语禁锢控制,谁也逃不脱。

儒家圣人们都有一条如同数字般卷曲的舌头,来回翻腾;他们制定的无数咒符,鲁迅先生称其为数目;其结果,无论情愿与否,都会不自觉地搅进数目的泥潭;越想逃避,越是无法自拔,似如凤姐一样的人木,终在惨笑中送命。

曹雪芹高尚的文化理念,绝非儒家神谕之下庸众的忠孝忠义式侍君情怀,而是真正的民族气节与民族精神:即如张金歌、金钏儿、司棋和鸳鸯等闺阁女子那样、为了自由爱情和自主婚姻而不惜生命的抗争精神。是为曹雪芹的非常情。

三、秦可卿的文化大形象

曹雪芹非常笔锋之下的秦可卿,就是儒家特殊神谕之下的悲剧形象;这种由多种文化咒符衍生的文化悲剧,在历史变迁、更替、变革之际尤为典型。

所以说秦可卿是病丧天香楼,而绝非淫丧。

秦可卿选择死亡,是因为她被多种神谕和咒符同时折磨而患上严重疾病,形同于不治之症;同时因为现实的残酷堕落,都让她彻底绝望。

秦可卿刚一出生,就因社会动荡之际带来的王朝更替战争成为孤儿。命运所致她要不自觉地担当起传统民族气节所付予的复仇复国使命;但后来她从现实的残酷与堕落中看透并绝望。

她明白:即便能够复仇复国,也不过是换个主人而已;现实中轮回式悲剧的法则,是一个老的悲剧的结束,意味着又是一个新的悲剧的开始。

秦可卿终于绝望。

她怀着自己的非常情,以年轻美丽的生命作最后一搏;并在临别之际,托梦给贾府另一位脂粉英雄当家人凤姐,要她从中吸取教训好自为之。

但以凤姐相似的命运观照,她们谁也逃不脱由儒家神谕和咒符编织的伦理秩序为社会带来的毒害与残害。中国文明继续在轮回之中艰难迂回。

秦可卿的最终抉择,应该具有以死殉国或以死殉情的成分。但此情非彼情,她之情并非庸常之情。

情天情海幻情身、宿孽总因情的意义是说;女性一种与生俱来的特质,应该存在:就是爱情;所以人类生命和人类文明才能够延续。

秦可卿临死之际,托梦给凤姐的内容,依然怀着对生活的大爱,同时怀着对现实的失落与绝望,而决然走向彼岸。

前文已证:秦可卿的形象,是一位不幸出生于王朝更替战争之际的贵族孤女,前世仙名叫兼美,字可卿。虽然出身高贵,但她的父母和亲人都死于战祸,真是生不逢时。

更不幸的是成年之后,还要担负为腐化堕落家族传宗接代的重任,因为她是贾族长门长子长孙嫡妇。

美若天仙的秦可卿,无论是当朝废太子公主、还是前朝阵亡贵族遗孤、拟或是月派政治势力安插在贾府的间谍;都可以肯定:她的婚姻生活,根本难以幸福,至于爱情更,是无从谈及;又可谓命运不济。

当逐渐长大成熟,明白自己身世之后,她自幼把天生自然的儿女之情化做民族气节和国家大义所造就的长期痛苦与无奈,为她的身心带来极大打击;复杂的身世背景与女儿的天生丽质,形成她更为复杂的非常情。

这种接近变态的病态非常情,猛烈摧残她花朵般的生命和原本坚强的意志,残酷与堕落的现实,最终使她彻底绝望。

可以想象:当她悬空临行之际,那双美丽的眼睛,静静地凝睇天香楼顶的雕梁画栋;真可谓死难瞑目。

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

相逢若问名何氏,家住江南姓本秦。

这是第七回的回前诗。

该诗后两句从《玉台新咏》中南梁诗人刘瑗那句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演袭而来,《玉台新咏》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第三部诗歌总集。所谓玉台原指女子的梳妆台,代指闺房;引申之意代指女性。

所谓玉台新咏,就是以歌颂女性新概念为主题的诗歌总汇;其与李纨所读的《女四书》、《列女传》、《贤媛集》等几种专门为妇女洗脑的教科书形成显明对比。其中收录的诗歌,多以歌颂女子反礼教精神、女子抗争精神、女子对爱情对情爱大胆追求精神为主题,具有十分进步的积极意义;但又被道德家诬以淫词滥调。其何居心呵!

经历人生最沉重打击、又进行最沉痛文化反思的曹雪芹,他的心灵深处最难释怀的,就是数千年极权文化对中国女性造成的伤害、毒害与残害。

回前诗的第一句,他讴歌赞美十二种花朵般的红粉佳人之后,于第二句就发出深沉感慨:不知谁是惜花人?

在曹雪芹看来,所有秦姓的中国女子,无论她们地位或高或低,无论她们被儒家圣人的神谕和咒符强行画入几等几流;最终,她们全都成为极权等级文化的受害者和殉葬品。

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

这两句诗明显还有一层引申意义:无论中国历史上的王权如何更替,其本质和结果,都与秦王朝无异。应该这样说:南梁诗人刘瑗的原诗,的确具有大胆言情之旨,但绝非淫词滥调。

极权文化治下的女子,如果真的幸福,宋玉的《高唐赋》还怎么感人,曹子建《洛神赋》中的“谎话”又如何流传千古;这些不朽的文学故事,之所以非常动人,正是几千年传统文化残酷愚昧一面的可悲铁证。

巫山神女和洛水神女的故事和形象,被曹雪芹在书中时时引用发挥。

她们之所以幻现人间并经久不息,本身就包涵历史上无数女子的血泪控诉;包涵她们面对专制和强权努力不懈的抗争;包涵她们对自由爱情、对自主婚姻、对平等权利艰苦卓绝的追求与拼搏;也包涵她们为种种追求拼搏而付出鲜血与生命的芳魂,在冥冥之中不断的哭泣、倾诉和呐喊。

以秦可卿形象的文化意义观照,相较曹雪芹隐晦的春秋笔调;再联系秦可卿于病中与凤姐的密语和托梦的内容判断:

秦可卿的抉择,有她对民族气节和民族精神的迷茫,有她对复仇使命和复国大义的失望;也有她对空虚的家族地位和对身负各种强加使命的厌弃;更有她对污浊现实,报之以最高形式的抗争。

即便红楼梦时代已往300余年,那些幻想泯灭人欲的文化骗术,虽然又曾泛滥;卑鄙者手持卑鄙的通行证、头顶道德大义光环横行于世大言不惭光芒万丈永垂不朽之际,但却曾被一个聪灵的女子说透: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的肩头痛哭一晚。

以现代文明趋势对照秦可卿形象的文明大悲剧,究竟应该倡导怎样的人性意识、肯定怎样的人性价值、重塑怎样的文化自信,还用得着翻来覆去装模作样地研究探讨吗。

唐都浪子《浪说红楼》之:再论秦可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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