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就没什么可牵挂的了。或许我先走她过世的时候才不至于不能瞑目——因为她身后已无担心可言。这就像手术刀割掉肿瘤，只疼一时而已。反而如果我还在，她走之前必定会为我的后半生忧心忡忡，甚至难以落气。唉，我这种人真不值得她老人家担忧啊！我太对不起我的外婆了！她从小把我带大，可我却不能报答她，反伤她的心，让她为我牵肠挂肚。我要是当时死了可能还好些，也就不会落下这一身残废，这七年来也不至于惶恐不安。外婆啊！不肖子孙只有来世再来报答您的养育之恩了！
其次我的父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的生命是父母给予我的，我本无权剥夺。可是我抱怨他们让我来到这个世上。我觉得你们要么别生下我，要么就该生个谢霆峰出来，再不济也得比韩寒强吧！但遗憾的是，我一生下来就带有残疾。（话已至此，我这不是秘密的秘密也就没必要隐瞒了，何况我现在这样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虽说我这点残疾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主要也就是左手少两个指关节外加食指弯曲。可它影响了我的一生。自从发现我的手有毛病之后，难免会有人戴上有色眼镜看我或者我们这一家。而街坊邻居听说后自然也想来看个稀奇，于是从小父母就教我不要把手拿给人家看。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你说要是我缺只耳朵或者是个驼背跛子摆在明处让人知道该多好！至少不用这么遮遮掩掩！尤其是开始上学以后，在学校我从不敢把左手亮出来，怕别人看见了笑话。特别苦不堪言的是遇上做体操和军训，不亮手不行啊！我总得绞尽脑汁去躲藏。就这样十年的读书时代，我的这个秘密至今只有极个别的老师和同学知道。造化弄人的是，我12岁过暑假那年发高烧外加腮腺炎，烧坏了我的左耳，等于说我又成了半个聋子。我记得曾经有两个高一时的女同学暗地里写纸条说我是聋子，那纸条被我捡到了，估计是上课时她们叫我（当时隔河坐我左边）我没听见才私下这般讨论的。我没有生气因为我确实是，有苦难言啊！我这人自认当年长得并不丑，可是我的身体注定了我的悲剧。除了四肢发育不全以外还有难于启齿的性问题，估计我就算不出事，能够顺利成人并且结婚，恐怕家庭也不会幸福。响鼓不用重锤，言下之意就不用多说了吧？所以有时我也在想，孟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应该不在此列，因为我的身体是父母给予我的。最疼爱我最关心我的莫过于父母。尤其是母亲自打我出事以来，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无微不至地照料我，实在让我感到羞愧。这份恩情也只有来世再来报答了。父亲是个很“凶”的人，是个一辈子让人敬畏的人。无论我和母亲或是他的同事都有些怕他。其实这只是他的表面，他的内心还是很善良的。出事以前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算好，因为他动不动就打人，我有什么事都不敢跟他说。出事以后由于在一起的时间长，我们相处得反倒更和睦了（读书那阵有时我和父亲一天只在早上见一次面）两代人之间肯定有隔阂，尤其是父子关系在中国一向很微妙，如何消除隔阂关键还是在于沟通。做父亲不要整天绷着个脸，做子女的也要体谅大人的良苦用心，闲下来没事就多聊聊天甚或相互开开玩笑，不管做父亲还是做子女都不如做朋友。可惜我明白这一切已经晚了。我对不起我的母亲和父亲！我还对不起已经逝世十年的外公，以及婆婆爷爷。我是在外公去世3年之后出的事，他老人家走了这么多年，我想也就不用惊动他了。说说婆婆爷爷吧。说实话小的时候婆婆爷爷对我和我们一家并不算好。按理说在农村都是重男轻女的多，何况父亲是他们的长子，最应该受宠的。可事实却是婆婆只疼她的女儿和外孙。她的两个家孙居然一个都没带！我想这会不会跟我和幺爸（脚有些跛）都带点残疾，以及我母亲和幺婶的娘家膀子不硬有关？要知道她的3个女婿可都是会找钱的主儿！唉，这些陈年老帐还提它干嘛？我只恨自己不争气，没帮父母把面子挣回来！要是我能比婆婆爷爷的3个外孙强，谁还会用第三只眼瞧我们？等来世吧！来世我一定做个“谢霆峰”！不过话又说回来，婆婆爷爷偏爱谁是他们的事，我们做晚辈的没资格说三道四。毕竟婆婆16岁就生下父亲，然后又带另外4个子女，一辈子也不容易。可以说没有婆婆爷爷也就没有我。最近几年婆婆对我们家的态度有所好转，而且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两位老人家在一天我就不会有一天苦日子过。再说说我的舅娘和二姑妈。这是两个我打小就最喜欢亲近的长辈。遗憾的是舅娘8年前已和舅舅离婚，我出事以后就更是几乎与舅娘断了联系。虽然去年借外婆九十大寿之机，舅舅舅娘破镜重圆，可目前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旧是若即若离，飘忽不定。而且舅娘住在海南，我们天各一方，自但是然也就疏远了。我对舅娘的记忆主要还是停留在初二以前。现在感觉儿童时代真的非常美好！我一直认为1980年到1995年这15年最适合中国人生活，因为这时文革早已经结束，改革开放方兴未艾，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明显提高，社会也不像现在这样复杂，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当时人们的贫富差距不大。那阵我们全家人都帮舅娘搭理副食品生意，一个大家庭和谐幸福。还记得夏天天热的时候舅娘帮我掐痱子、舅娘煮的面条是最好吃的、98年舅娘带我去看黄果树瀑布……一切仿佛都在昨天，但是又都像风一样飘过。可是人一旦有了钱，就会发生变化。自从舅娘在九十年代初开始到海南发展后，她和舅舅的关系渐渐就起了“化学反应”，直到99年在一次旅游后两人和气分手。二姑为人精明干练，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在表弟降生之前我还被抱给二姑做干儿子，据说契约现在都还在。在我出事以后，因为不能行走，我非常盼望每天都会有人来看我。二姑自然也在我的盼望之列，哪怕每星期一次也好！但这只是一相情愿。现在十天半月都未必能见上一面，而且每次她来都是行色匆匆，逗留时间也就一节课光景。我曾经粗算过，我们一年打算见30次面，加起来的时间总长也不过24小时，三百六十五分之一！你说我最想见之人都见不到，这世界还有什么我可留恋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没资格奢求得到太多二姑的关爱，因为我过去做了太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唉，现在的状况就算是一种惩罚吧！还有那些兄弟姐妹、同学朋友就不用说太多了。不管过去情谊如何深，时间一长，久不在一起，关系也就淡了。这个是人之常情，我也怨不了谁。就拿以前最铁的一位哥们儿来说吧——就是仅有的知道我隐私的那位，从幼儿园到高一，13年的同学关系！这是什么情分？现在还不是两三年不见了。出事七年来我每天做梦都是同一个主题：校园生活。不是在教室就是在足球场。因为没有接触社会，我这一辈子如果还有将来的话，或许到我四十岁、六十岁都会做这样的梦。可能梦外的他们实际面貌、性格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能我曾经喜欢的女孩已经嫁了人……但梦里的他们是美好的，我真希望永永远远做这样的梦不要醒来！总而言之我是一个失败的人。来世如果不能做个“谢霆峰”，我就不想做人了。都说人是高等动物，可我觉得还不如低等动物呢！比如蝴蝶，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翅膀断了还可以爬。我他妈要是蝴蝶该多好！圣经上说人活着不能没有希望。我现在还能期骥什么？有什么可盼望的？这样半生不死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给父母徒增包袱而已。现在的我但求一死。不知不觉没有痛苦地死去就算是我最后的期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