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想约芳出去走走，好久没有见到她了，还真是想她了呢，给她拨了电话。她说明天七月十五，今晚去接他爸，不能赴我的约了。
我们这儿的习俗，老人在去世之后的三年时间里，每逢佳节，儿女们都要去自家门口祭哭，意思是接老人回家过节。七月十五我们这儿的“鬼节”，大家都会在前一天晚上祭祀已故亲人，表示怀念。
我只好悻悻地给芳这位有名的大孝女“放行”。噢，日子过的可真快，转眼间，芳她爸已经去世大半年了，而往事如昨，历历在目。
一
北风肆虐，雾霾沉沉，灰暗的天空中，被卷起的几片枯叶在狂舞。一个萧瑟寒冷的冬。那天一大早我就接到了“闺蜜”芳的电话。
“艳丽，我爸不在了……”芳的声音低沉的无力，但是我却分明听到电话那头的她并没有哭泣。悲伤到极点反而是极度沉重的平静。
“噢，什么时候的事？芳，你一定要节哀！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我语无伦次地安慰着芳。
芳她爸80岁了，得的是心衰，好多年了，进进出出医院无数次，全家折腾。
芳是我的同学兼闺蜜。其实当年在学校一行同学男男女女那么多，经常联络的也就那么几个。说是经常联络，也就是微信上打打招呼，由于琐事缠绕，我们也不经常见面。偶尔相约逛街，不为买点什么东西，只为能面对面说说话，聊聊天。可是我们总是难以约到芳，她总是忙，经常连微信朋友圈也很少发。
前年农历十一月，婆婆由于一点小毛病，需要做个手术。办住院手续时，在住院部大厅碰到芳，她说她爸前几天又不舒服，半夜三更住的院。虽说芳是姊妹几个，都挺忙的，她每天单位医院两头跑，能多照顾就多照顾点。说话间我看到芳那张憔悴的脸，写满了疲惫。
过完年，正月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想约芳出来走走，微信上拨了语音，无应答。打电话联系半天，才听到她火急火燎的`声音：“我爸年前刚刚出院，第二天又觉得不舒服，再次住院了，在医院过的年。我现在去给他送饭，在路上，一会儿还得去单位报到。有空联系！”
人至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一天总有忙不完的事，围绕个家，像个陀螺不停地旋转。而芳似乎她旋转的速度更为剧烈。
二
去年夏末秋初，芳她妈摔了一跤，腰骨折了，在医院做手术。我们去探望老人家岁数大了，手术后需要卧床，吃喝拉撒，非常不方便。特别是解手时，她躺着不能动，往身子底下放便盆，需要抬高腰部，老人疼得直叫唤，很不好照顾。芳伺候完她妈解手后，打来一盆清水，给她妈清洁身子，细心周到。芳说天气热，每次解完手都得这样洗，老人爱干净。
芳她爸本就身体不好，平日里芳她妈还能照顾点，这会儿老妈又躺下了，芳他们得照顾俩老人，一个在家里，一个在医院，来回折腾。那段日子我们看到芳累得瘦了一圈。
伤筋动骨一百天，出院后，更是需要悉心的照顾。芳每天的工作地点由医院到单位，转变为从她娘家到单位，依旧辗转奔波。芳是她们家的老姑娘，顶上俩姐姐，俩哥哥，为了大家方便，姊妹们商量，分开时间轮流照顾母亲。但是只要是有时间，芳都会待在母亲那儿。晚上下了班，她骑着电动车直接过去，做饭，洗洗涮涮，晚上就住在那儿陪夜。早上伺候二老洗漱吃喝后，直接去上班。
一向觉得自己对父母还算尽心尽力，但是和芳比起来，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秋末冬初的一天，芳和我出去逛街，说是天冷了，想给自己买件厚外套，骑车上班时穿着挡风。可是逛来逛去，眼睛一直盯着老年衣服区看，结果，自己的衣服没买下，却看中了一件柔软轻巧的棉坎肩，毫不犹豫地给老爸买了下来。
她说：“老爸成年有病，老在床上，不是躺着，就是坐着，这件衣服最合适不过了。”结果她把衣服拿给她爸的时候，老人流泪了。
我被她细腻周到的孝心所感动，说：“你真是一个孝顺的女儿，当之无愧爸妈的贴身小棉袄。”
她意味深长地说：“现在的尽心尽力，就是为了有一天面对离别时没有遗憾。”
我也感慨万千：“陪伴是最好的孝心，老人百年之后的那些排场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你这样悉心陪伴照顾父母，二老有一天百年之后，没有任何遗憾，也不必哭泣。”
可是，就在芳她爸去世的那晚，我看到芳发的朋友圈。她说早上就觉得老爸不对头，想请假来着，结果她爸说自己没事，催促芳赶快上班，不要为他耽误工作。因为老爸经常这样闹病，她就疏忽了。没想到那一眼竟是诀别，她再也听不到老爸的声音，看不到老爸慈爱的笑容了。她怪自己傻难过，后悔不已……芳发的那一串串流泪的表情，使我可以体会到那一刻她内心深深的悲痛。
离别终有时，即使平日为老人做的再多，要告别时，却还是难说再见。无法成就的安然，这一刻的泪，终是滂沱。
芳她爸上路那天，我们几个同学前去吊唁。她家大门口的两边摆满了花圈，院子里的墙壁上，挂着黑色的挽帐，哀乐声声，全场气氛沉重，哀伤。我们见到了身披长长孝服的芳，她眼睛红肿。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平日里对父母的尽心竭力，在离别时，只是会稍稍心安，却依然无法做到从容与坦然，依然挡不住悲痛与眼泪……
时光在匆匆中流逝，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由于年关将近，大家都在忙着办年货，忙碌的日子似乎更加紧促了些。说好与另一位好友陪伴芳度过这段哀伤，那段日子，竟还是无暇顾及芳的心情。
三
一天深夜，浏览微信朋友圈。我看到芳发自内心的一段心语：
“今天是父亲去世“五七”祭日，上午十点左右来到墓前，磕头烧纸，烧父亲生前比较喜欢穿的衣服，只想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不再那么节俭和委屈自己。黄土无语把我们分成两个世界，好多好多想对爸爸说的话，可在爸爸的坟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痛惜的眼泪已经让我如鲠在喉，只有跪在父亲的坟前嚎啕大哭……爸爸呀，您感受到了我们对您的思念了吗？爸爸呀，另一个世界的您是否一切安好？爸爸，我们好想念您！您在，天在，您走了，家里的天就塌了，好怀念有您的日子……我们一定照顾好妈妈，来告慰你的在天之灵。亲爱的老爸您在遥远的天国放心吧！我们会一直想着您，希望您在那边不要觉得孤单……”
我可以感受到荧屏那边，芳泪流满面的神情。
读着，不知不觉，泪水也模糊了视线……
现在，我们依旧难以联系到芳，她经常下了班去陪伴母亲，夏天，顶着骄阳，冬天，迎着寒风。那天她在微信上说，老爸走了，母亲一个人孤单，又不愿意离开盛满记忆的老宅，芳想多陪陪她……
四
写下这篇文章的那天晚上，我在微信上联系到了芳，我说，一直都被她的故事所感动着，写了篇与她有关的文字，问她要不要看看，芳说好。即刻从QQ空间复制，发给她。
半天，芳那边没声响。料定她流泪了，我说抱歉，害她难过了。芳说我写的太真实了，使她感觉回到了当时的情景，她从头哭到尾，谢谢我的文章。她说她经常会想起老爸，想起来就会哭，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流泪。
我说，我理解她的心情。亲情是我们每个人的软肋，再坚强的人，在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心也会柔软无骨，更何况是面对至亲的生离死别，那是心中永远的怀念，无法拒之的痛。分离无法避免，但爱不会泯灭，它永远在我们的心中，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存在。如果老爸泉下有知，相信会感受到她的思念。
